吴梦川《大树的女儿》 2024年2月18日 0 LIAR Gallery | 画廊 Works | 作品 这首诗的题目叫《梦游人》,我展开书页,轻声诵读起来:清早采回带露的松针把萤火虫的旧灯盏擦亮小蝴蝶等在原野尽头用泪水打湿的翅膀撑起小伞我就要去远方了白云深处听山歌悬崖峭壁品蜂蜜在人去楼空的庭院燕子飞入石头的洞穴在秦岭与巴山架起桥梁界碑矗立在无界的岭上 走到半路,突然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是马傲然,它不知何时竟然悄悄跟来了。三妹轰它回去,它低下头,装着没听见。我说:“算了,让它跟着吧,它想送我们一程。”下得山来,经过村口那棵大树时,三妹急切地说声“二姐等等”,然后就撒腿飞奔至树下,拜了又拜,抱了又抱,一定是在祈求大树爸爸保佑我们三姊妹都平平安安。 大叔的手指向前方半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我们看到了一面巨大的悬崖,高约百米,上面没有任何植被,只有裸露的嶙峋怪石。“你们仔细看,看到啥东西了吗?”大叔指着悬崖,笑着问。我们昂起头,瞪大眼睛望了好半天,也没望出啥名堂来。“看仔细些,看到那些洞子了吗?”大叔又提醒我们。“啊,看到了!看到了!”就在高耸的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上,确实有一些黑黑的东西不规则地点缀着,如果不是大叔提示,我们绝对猜不到那是一个个洞子。“这些洞子都是人工开凿的,每个洞口摆放着木箱,里面居住的就是高山中蜂。” “那……你们认识马文山吗?他是我爸爸,以前也修过高速公路。”工人们纷纷摇头,表示都没听说过这么个人:“秦巴山区的修路人成千上万,来的来,去的去,别说几年前,就是几天前都在换人呢。”“那……那换的都是活人,死人不可能很多吧?”三妹的眼里涌出泪水,“我爸爸死在高速路工地上了,被沙土埋了……”现场陷入惊愕和沉寂之中,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后,一位年长的大叔拍拍脑袋,突然恍然大悟般:“哦,我想起来了,马文山,是有这么个人。”大叔黝黑的脸庞配上圆圆的大鼻头,和善中自带几分滑稽。“我记得他瘦高个子,戴个黑框眼镜,挺斯文的。”旁边一个小个子青年接过话茬。“嗯,我爸爸长得是挺帅的,不过没戴眼镜。”三妹纠正道。“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一个长着娃娃脸的胖大叔说,“马文山会唱山歌,每次干完活歇气,他都要唱支山歌给大家解乏。”“嗯,我爸爸唱歌好听得很,他喜欢唱《春天里》。”三妹说。“文山哥性格活跃,喜欢开玩笑,”刚才那个板寸头青年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记得他喜欢从背后蒙住人的眼睛,让人猜他是哪个。”“嗯,我爸爸就爱那样,他最喜欢把我抛起来,举高高。”工友们七嘴八舌,纷纷说起“记忆中”的筑路工友马文山。他们的“记性”真好,几年前的事都没忘记,虽然偶尔也会记错。三妹开心极了,原来这么多人都记得她的爸爸。他们曾在过去的岁月里和爸爸朝夕共处,亲密无间;他们现在正做的工作,爸爸也曾经做过;他们穿着的工装,爸爸也曾经穿过。这些大叔多么和善多么亲切呀,和他们交流,感觉就像又和爸爸在一起了,爸爸还活着呢。 授权给中国少年儿童出版总社《儿童文学·选萃》杂志2024年3月刊《大树的女儿》一次性非专有使用 小叔又转身向后,指向连绵的群峰:“看到了吗?那些云雾就是从巫山方向飘来的,但你们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完全进入不到陕西境内。”哇,还真是呢,从巫山那边飘来的云雾,一旦抵达陕西地界,立马就烟消云散了,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边是云雾缭绕的重庆,一边是阳光普照的陕西。人们把这一奇观趣称为“阴阳界”。 离开白家院子时,三妹爬到门前的果树上,摘了几颗桃子和李子。“还没熟呢,吃不得。”光看那果子品相,我就晓得桃子酸,李子苦。“不吃,就留个纪念。”我不再说啥,三妹向来是个重感情的人。“我要拿回家,送给太奶奶。”三妹低头把果子揣进书包,轻声说,“我要告诉她老人家,一百年前的树,还在结着一百年后的果子。” 我和三妹坐在洞口石头上,默默地望着外面的世界,任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山外是山,天外是天,世界之外还是世界。这时,三妹突然喃喃地说:“二姐,我现在晓得了,我们流的血、泪、汗为啥是咸的?”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种梦呓的感觉,“老先人背盐时,盐都渗进他们的血肉里了。”我吃了一惊,扭头望着八岁的妹妹,她的眼里有泪光闪烁。想清这个问题,也许用了她八年时间,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二姐,你上次说我们身体里藏得有盐巴,你说得对,但盐巴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老先人拿命换回来的。”三妹停顿片刻,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只有当我们流泪了,流汗了,流血了,藏在身体里的那些盐巴,才会又重新还给老先人。”三妹说得有道理。为啥每当我们流泪,流汗,流血时,总会想起老先人呢?因为在那些时刻,先人们确实会重新活过来,活在我们的心里。 最后一缕残阳拖着云彩的暗影,在洞口稍做停留后,便决然隐退。 授权给中国少年儿童出版总社《儿童文学·选萃》杂志2024年4月刊《大树的女儿》一次性非专有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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