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

“真正想要的东西，不一定能得到。愿望，也不一定是用来实现的。”
巫炤大概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这个觉悟——既然想要的都得不到，不能实现。那其他的事，能否实现，能实现那一部分，实现到什么程度，也就无所谓了。
一些人把他的这种态度称为“超然”，另一些人呢，则称作“古怪”；还有一些人跟他说，那是因为他还小不懂这世上的事……如此种种，当然也被他收放在了“无所谓”的范围之内。
后来，他长大了。有了个动辄把“不需要”挂在嘴上的朋友——能和他做朋友的人可不多——被缧祖笑称为“无所谓和不需要”，则是另一个故事了。在这里我们还是就只说说他一个。

作为老师的虚离倒很是了解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苦口婆心说了他无数次：“娃儿啊，你再无所谓，也还是要给自己找个目标才行的。”
巫炤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有啊。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帮嫘祖实现她的目标。”
虚离看着那引人注目的重瞳，叹了口气：“好吧……但那毕竟是别人的。毕竟你还小，再找找，没准就找到自己的了……不过——记得养成习惯——别在外族人面前让他们看见你的眼睛啊。”
眼睛这茬儿已然是个老生常谈。但在理由上，老师讲得实在不明不白，也怪不得他年纪小，私下一放松就给忘了。这时候被这么在眉间一指，巫炤心里一阵嘀咕：“又被抓个现行……”闭眼的同时，索性把嘴也闭上了。此话题又一次不了了之。

在别人看来，他小小年纪，力量、学识、荣誉、地位、威望、物质享受……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已然完满。
只有缧祖说：“好可怜，那么好个孩子，没有父母。”

为什么没有父母呢。
死了吗？失散了吗？
一概不知。
没有人替他问，他自己也不问，倒是让大家都松了口气：免于编故事和统一口实之苦。
姓就就地取了，单名一个“炤”倒是缧祖起的，日月光华之意——大抵总是没错的，这小人儿可谓天资聪颖、人见人爱，没什么不顺遂的——但换个角度看，一个连要求都没有的人，又如何会不顺呢？
一个小孩子能如此懂事，还能承担别人的愿望，也是让西陵的族长，缧祖的父亲啧啧称奇：缧祖这个女儿可就不太让他省心。包括把巫炤留在巫之堂，也是她坚持的。

居然不是虚离老师坚持的吗？
不是。
虚离最小的徒弟怀曦比巫炤要大上好几岁，自小来随他修习，本也是要做衣钵传人的料，谁曾想这么个小人儿从天而降。
“这孩子……西陵八百年都不曾有过……算是……天意吧。”据说虚离当时脸上丝毫不见喜色，也不知这天意带来的，是喜是忧，有那么几年，巫之堂外的人甚至并不知道巫炤的存在。但很快，情况就大有不同。甚至外族的人都会借故打听：“你们西陵是不是有一个很利害的小人儿？”
虚离得已退居二线，怀曦更是对自己人生的改变毫不在意，心悦诚服地成天跟着巫炤转，活成了一本儿《从保姆到仆人》。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就这来历不明的小孩儿……还能让整个巫之堂甚至西陵都为了他易弦更章？！”候翟就老大不高兴；”我就不信了！“
“事实放在面前，你信不信重要么？”怀曦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
候翟的眼睛简直能冒火：“这小孩儿除了长得可爱，善于察言观色，有一股子轴劲儿和说不出从哪儿来的强大力量……到底哪儿不一般？”
“就你说的这些凑一起就不一般啊。”怀曦再次毫不客气地指出他不见泰山。
“你们会后悔的！”候翟无言以对，只能气哼哼地甩手；“总有一天！”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不服人年纪小又比你利害。难怪当年也没少欺负我。”
“哪有！”

“我啊，就想要——”打巫炤小，嫘祖就当他是个人体树洞，没事儿就大谈人生理想，别说代沟了，连婴幼儿的嗯嗯啊啊能不能搭上她讲话的节奏话都不管。这孩子也怪，别人听得头大如牛的事，他就能保持一脸沉静，年龄大了些，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接得还挺到点儿上。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了？”有时候缧祖也怪不好意思的，毕竟她讲这些的时候，能把自己亲爹妈都侃晕，直催她思考之余，不要忘了锻炼体能，去练练剑，全面发展——活脱脱练成了个武术大家（可惜了这片土地没有广场演说的传统，不然谁知道能变成怎样呢）。而巫炤从来没嫌过她的天马行空，这给自己当弟弟都嫌小的孩子也太能扛了。
“还好。”巫炤一向老老实实。
“……你就没什么想要的么？”问题终于又回到了开头。巫炤笑笑：“如果你算是贪心，我就比你更贪心。”
“此话怎讲？”嫘祖一头雾水。
“我想要的，就是’你能得到你想要的’——甚至得到超出你所料的。岂不是比你还贪心？”
“是吗……”缧祖不得不叹服这孩子总能出人意表；“或许对你来说，想要什么都不成问题……倒是受我们拖累了……”
巫炤摇摇头：“并没有拖累。只是……”
“只是什么？”
“再怎样，人也有不能得到的东西吧。”
“嗯，比如长生不死，比如日行千里……”嫘祖望向天空。
“那些也没什么意思。”

嫘祖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忽然说道：“你刚才说的对，也不对！应该是，’人总有不能只靠自己就实现的愿望’。”
巫炤听她说下去。
“如果你为别人实现愿望，那么别人也可以帮你实现愿望。好的愿望，应该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互相交织的——这样才对。最后，大家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
“……”
“是吧？”
“对。”他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所以你的愿望能实现，我的愿望也就是实现了。”
“那不行，你还是得有自己的愿望，并且去实现它才行。”
“这也是你的愿望。”
“对哦……我一直在问你的愿望，结果我自己的愿望却越来越多了。”嫘祖似乎也服了自己。
“如果你的愿望里就包括了西陵、人类的族群，这一整个世界……那我也就不需要有其他的愿望了。”嫘祖看这孩子早慧的脸，在心里默默祈愿：让这他的愿望实现吧，不管那是什么，也不管他自己清楚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