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象·石中像

“有一天,你所有的感觉都变成痛觉。无法形容,医疗和法术也对此毫无办法。你就知道,是时候了。”
“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一种痛觉……那您现在痛吗……”
“尤其想到你们将要经历的……我会觉得更加……很遗憾,你我对此无能为力。即使我知道你的力量。”虚离伸手想摸摸巫炤的脸,也只是蹭了一下,就垂了下来。
“还没有发生的?我还以为,只有发生过的事才会造成伤害。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过去,伤口愈合,疼痛减轻……”
“尤其是还没发生,疼痛才会越烈……它必然会发生……很可能在最不希望发生的时候……它在那个转角!你第一次遇到,却已经是熟识老朋友了……而且……”
“而且?”
“它不会愈合。也不被看见……噢……”虚离垂首道:“或许就是因为不被看见,才不会愈合……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不会消失,反而积累得越发深重。”
“那要如何才能看见呢?”巫炤瞪大了眼睛。
“不能用肉眼去看。”虚离的指向他额间;“我已经知道的,你用不了十年、二十年,就会知道。而我即将知道的事,恐怕你就还要等很久,很久才能解开……但我相信,你能走得比我远。远得多……”


巫炤不到四十岁就知道了垂垂老矣的虚离说的是什么。他同样没办法跟任何人说,撑得久了,就只能躲着任何人。应付不过,索性把怀曦支去无名之地,搞得怀曦很是郁闷,却也无可奈何:通道七日才开一回,就很说明问题了——要说是消耗精力,间隔开来让巫炤喘口气,实际就是算好了时间不让他出来多事。好吧,也确实是让巫炤喘口气……但那岂是一回事呢?
除了他,也没人跟个老母鸡似的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并且跟得上巫炤瞬息万变的节奏,盯得住他又躲哪儿去了。
“为什么要躲”才是问题——“状态很不好”似乎也是众所周知,在表达层面看是一回事,但又不是一回事的那回事:有事瞒着他。
如果不是身处其中,过去的他绝想不到,还有这种光明正大的藏;这么昭然若揭的瞒。谁都看得到,但又都绕着走。
连候翟都能坦然说出:“不就是不想你知道吗”这样的话,他又何尝不知道?问题是,别人就不担心巫炤吗。
哦,是。别人不担心。
他们长久地相信,一代代鬼师能无限支持他们任何的目标和理想,直至最后一刻。又怎么会怀疑八百年来最强的巫炤会有什么问题呢?何况,鬼师都应付不了的事,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而歌颂英雄和仰赖上天即可,担心何益?英雄也必然不会愿意让他们担心。何况已至英雄都需要担心的世态,他们更是自顾不暇。就是人类社群运作的方式。西陵和轩辕丘再不一样,也同样只是人。

怀曦只觉得胸口被棉花塞得满满的,吐不出又吞不下。他一向不喜欢缙云,就是觉得缙云的刚强凌厉背后,有那么明显的裂痕,众人却都视而不见,一味地赞扬他的可用之处——除了嫘祖和巫炤。这两人总是盯着缙云的薄弱之处,跟老母鸡一样随时作出保护的姿态来。连缙云本人都觉得多此一举,他们也毫不疲厌。
他一直觉得巫炤和缙云是不同的,但随着西陵和轩辕丘的融合,竟然在这个问题上,双方无限趋同了起来……
巫炤怎么会像缙云呢?
西陵又怎么会像轩辕丘呢?
不可能的事。
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又是确确实实地发生,并且如巨石一样存在并且压在每个能感知的人头上了呢?甚至连小小年纪的司危,也会有所抱怨。
他看着身边的人,甚至都会恍惚,我是谁,这在哪儿……连自己都如此,他实在不敢想巫炤的感觉又是如何。

在无名之地的每一天,他都恶狠狠地把每一块岩石当作内心的郁结来劈开,把它们精心地归类码放,尽其所用,甚至还要刻出花儿来。如而回到西陵的时候,又深深地把这种攻击性隐藏起来,仿佛一切如前……别人也是如此吗?
回不去了。
等这一切真正结束的时候又会怎样呢?每个人都遍体鳞伤、不复当年……

他把目光投向司危,只有司危还跟以前一样,简单率真,未曾被改变,司危一旦接替鬼师的位置,一切就能被重置。司危是未来的希望。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虚离当年要选择巫炤。而巫炤根本不想影响到司危——司危和巫炤当年一样,还只是个孩子。

他也就更加担心——这担心让他明白了嫘祖和巫炤对缙云的担心,明白了巫炤为什么那么在意缙云,在意得仿佛成了一种高于“鬼师”的职责,连自己都变得不重要,也要保全这个人不会被放弃。
他也不能放弃——如果巫炤一定要保全缙云,他也要不惜代价地保全巫炤。
这是他能让自己保持平衡的的信念。


等到巫炤跟他说:“我不希望你把精力用在担心我上。你的担心之中,也有自己的私心,就像我一样……如果每个人都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关注自己的感受,走自己达成愿望的道路,或许就没有那么多压在别人头上的事。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司危是这样。我希望她一直这样。不要教得她那么‘懂事’……”已过去了四千年,那时候的怀曦是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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