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炤时常从梦中醒来,感觉搁在眼前的手并不是自己的。不仅是手、脚,这整副身躯都像精致的道具码放在一起。干净齐整,温暖妥帖,被打理得恰到好处——这都是怀曦他们小心经营的成果。而他自己就恰恰相反,总想做点什么来破坏这种恰到好处。但是,哪怕是短了缕头发,多了条小口子,都会搞得他们慌张不已。仿佛任何不为他们所知的时候发生的不为所知的变化,都是暗含巨大变故的凶兆。而这具让他们心安的躯体犹如道具,他并不想去驱使。就这样默然看着,像是看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些感受也就可以像是别人的一样。
“这根本不是真的。”他心中有一个声音说。
可如何才算是真的?
巫之堂的人靠彩绘的巫纹来彰显自己的力量和特性,他没有。虚离说,尽可能画上点儿,否则太显突兀。
额上的印记是小时候刻的,痛不痛已不记得了,没有他就会被刻在别人身上。
眼睛倒天然,但自从他对人失去好奇心也不想满足别人的好奇心起,用得就少了,哪怕被传说成个瞎的也无所谓。
嫘祖极爱他的头发,说生得乌黑浓密,又柔顺又亮泽。可又免不了时常剪了去,也不会有什么感觉,附属品罢了……
如果没有了这些特征,自己还存在吗?
应该是还在的。
他挺笃定真正的自己并不存在于这些可以被设计和经营出来的东西里,成为他人希望投射出的实体。
一旦真没了这些,还有人看得见真正的自己吗?
他又怀疑。
直到一天,他看到那个完全不把自己的状态和别人的眼光当回事的人——像一只野生的动物,灵敏、坦白、脆弱又倔强。这些特性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好像暗夜里的火光,没有一丝掩藏。而且还真的可以在操作层面上“带着面具、穿着盔甲”,并且能做到“把人前穿的盔甲和面具一扔,就让人认不出自己”。
“这家伙对自己的状态真是毫无自觉啊。要是有,或许就做不到这麽坦然了……”巫炤玩味地看着缙云,看他在众人或惊讶、或羡艳、或仰慕或不屑地愤然中磨而不磷,涅而不缁,看那些被众人反复投射情绪欲念如泥牛入海。着实有趣,看得久了,甚至会笑出来。惹得怀曦嘀咕:“一个愣头愣脑的野人有什么好笑的”。他又免不了又要做一番“要懂得欣赏别人的特性,才能扩大自己的眼界和襟怀”的引申。不过也是枉然——怀曦不会认同缙云,正如缙云不会欣赏怀曦。这种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正是非常自然的事吗?
看着他们各自坦坦荡荡做着自己的样子,巫炤也就觉得没有白白成了不是自己的样子,又笑了一笑。
这一笑被缙云看在眼里,又是一阵莫名其妙:“莫非……我又干了什么好笑的事?……似乎……还好啊……”
十几年前 一个人对我笑了一笑 我当时不懂得什么 只觉得他笑得很好 那个人后来不知怎样了 只是他那一笑还在 我不但忘不了他 还觉得他越久越可爱 我借他做了许多情诗 我替他想出种种境地 有的人读了伤心 有的人读了欢喜 欢喜也罢 伤心也罢 其实只是那一笑 我也许不会再见着那笑的人 但我很感谢他笑的真好 ——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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