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在很多人看来,西陵的陨落,似乎是一次猝不及防的袭击,一次出人意料的悲剧。
  然而对巫炤来说,它的分崩离析,从它诞生之初就已埋下伏笔,从它走出自成一格,偏安一隅的盆地的时候就拉开了序幕。从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

  当他还是个婴孩,被交到巫之堂的那个弦月高悬的夜晚,没人能料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每一个人都是一股细小的水流,推动着彼此,又被彼此推动;既心怀欲念,又身不由己,如舟楫归海,朝向幽深的归处。
  那个哭泣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真正的母亲,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一聚落中的其他人,都不允许她留着这个婴儿。他被装在一个骨瓮里,盖得严严实实地送到鬼师面前。这粗陶制作的容器原本也是给婴孩用的——乃至于怀曦一度真以为这女人抱了个尚未掩埋的死孩子来养,是真的疯了。然而,在碎裂的陶片间,却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皮肤很白。
  不,不是白,是隐隐含光。
  虚离惊异地抬手探去,念动咒语,未待触及却被弹开,不由眉头紧蹙,心中千头万绪:这孩子身上的力量,是他从未见过的——在这样的多事之秋不期而至,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力量,自然不能落入外族之手成是西陵的威胁。但稚子善恶未定,现今要控制已是勉强,未来或许集整个西陵之力也无法压制……怀曦眼看着老师脸色变换莫测,最后竟然流露出从不曾见过的狰狞杀意来,不由呆住了。看看这孩子,又看看和平日判若两人的老师,竟不敢上前。虚离念起了他们都从未听过的咒语,从袖中摸出骨刀,环视众人。女人哇地大叫起来,被其他人按倒在地,又拼命挣扎着要上前来抢。
  虚离的咒语还在继续,婴孩随之悬空而起,身上光芒大盛,照得人群眼前一白。人群慌乱地向后退,夹杂着女人被捂着嘴拖行的呜咽,乱作一团。骨刀在婴孩额头用力一划,眸子猛然张开,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鬼师,丝毫没理会流入眼中的鲜血——虚离心头一跳,下手更快了。
  “重瞳!”候翟低呼着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怀曦身上。只见那孩子身上光芒褪去,却显出一双鲜红的眸子,竟和虚离划在他额头上的巫之堂的纹样一模一样。众人都目瞪口呆地安静下来,如同木雕。
  “这不就是找着本家了么!”一片纷杂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儿笃定的声音。怀曦转头望去,却是族长的女儿——现年十岁的嫘祖从幕帘后现身,不知此前已听了多久。说罢此话,她先转向那女人:“你们也说了,这孩子被丢在外面也有鸟兽护佑,必不是恶类。在巫之堂,既无人会伤他,他不能危及这里。若巫之堂都不愿收容,则普天之下人族聚落均没有这个能力。恐因此引发事端,而一旦落入妖魔之手,岂不更是莫大的麻烦。”又转向虚离;“鬼师可是如此考虑?他年纪最小,就能在未来活得最久。而力量超乎寻常——强大且长久,这不就是我们需要的吗?”嫘祖伸手,被孩子抓住了手指,非但不怕,还笑了一笑:“这孩子,就叫’炤‘吧。”眼见那婴孩合了眼睛,从空中落了下来,被她搂住。虚离默然:天意难违么。
  嫘祖拉起地上的女人,柔声说:“你可以放心,将来你还可以来看他。”
  “但,”候翟抢前一步开口说道,眼睛看的却是怀曦;“一旦成为巫之堂的人,就不再和自己原来的家族有任何关系了。事实上,不管师尊意下如何,你们当中的任何人要把今夜的事说出去,都是不允许的。”怀曦捏紧了拳头,却听得群声迭起:“这正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我们的来意。我们一定守约。”一帮人遂悉悉索索地退去了。
“既然如此,他就是巫之堂的人了。”虚离叹了口气唤道;”怀曦——“
“老师刚才……是在害怕这孩子吗……”满怀狐疑的怀曦正在出神,被走到面前的嫘祖吓了一跳,自己哪里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只觉那么温软的一团滑入怀里,手足无措。然而一看他深可见骨地伤口,也是心惊。嫘祖却已经摸出了身上常备的外伤药来,一边问道:“这是什么法术?”
  “不知道……”怀曦这才意识到问题:这个符号……他只在虚离自己额上见过。
  “这不是任何法术。”虚离回答;“就做个记号。这样不管他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是巫之堂鬼师的人。”
  “那刚才那阵仗……”侯翟表情凝重,似乎并不以为然。嫘祖伸手戳了戳怀曦好容易抱正了的孩子软呼呼的脸颊:“他是担心自己的妈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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